“寡居一辈子的女人,体内有3个男人的DNA”
她哪里还记得那么多。
日子过着过着,人就把从前的一些事抛在了脑后。
譬如,一段过往本不该再记起的情。
要不是这大雨天的,根生找上门来,一口一口叫着她的小名;“阿翠,阿翠。”她也就实在难以想起,七八年前,她还是乡下丫头叫阿翠的时候,和根生有过一段情缘。
那时她还是石子乡的阿翠,她母亲和张根生的母亲交好,两家有意做亲。
她倒不反对,也无什么欢喜。
她晓得母亲看中张根生一把子力气,这些年没少为她家田间地头出力。
可谁也没料到,阿翠家不久就出了事,阿翠父亲在山上砸石,摔断了一条腿。
阿翠母亲没办法,把两个大点的女儿卖进了魏家大户做使唤丫头。
阿翠一去就和石子村断了信,再有消息来时,都说阿翠却是个命好的,才进了大户人家几年,就教那家的老太太看中,给了二少爷做姨娘。
只有阿翠自己晓得,这个命到底是怎样个“好法”。
那二少爷是个瘫子,半身都萎缩发臭了。
院里原先正经二少奶奶,不待见这样的丈夫,别说伺候,常常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院里的丫头都知道这二少奶奶心里又恨,常常变着法折磨二少爷,叫口水,半天让人给上滚烫的,二少爷说烫。
二少奶奶便把眉一皱,让人换冷的。
且是井里刚打的,三九天,二少爷端在手里,像结了冰似的。
也有多事的人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二少奶奶便帕子一抛,哭哭喊喊起来,说当初是魏家的人骗了她家,上门的和拜堂的压根不是一个人。
她家远在北方,愣是教这一家黑良心的拿捏死死的,就欺她一个女人走不了远路。
话闹得难听,二少爷随病却是读书人,娶妻的事,他也是被包办的,他虽没想过害别人家姑娘,但当时喜轿已经进了门,他硬着头皮成了这亲。
却从未料到,是这样结局。
二少爷默默受着,几次寻死,救回来又是老太太儿啊儿啊的哭。
后来老太太便让人从乡下买了两个丫头回来,一个是喜梅,一个便是阿翠。
专门为二少爷买。
老太太观察一段时间后,喜梅人精明算计,很快就认了主,和二太太搞好了关系。
只有阿翠,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守着二少爷,端茶递水,总是带着微微笑,绝不露一丝旁人那些眼神。
老太太就问也没问,做了主,把阿翠给了二少爷做姨太太。
阿翠稀里糊涂,也没资格拒绝,上了粉红轿,教人意思意思的从丫头住的院抬到了偏房。
正经的二少奶奶没少给阿翠立规矩,除了伺候二少爷,阿翠还得一大早起来先伺候二少奶奶。
晚上,阿翠从没和二少爷单独过个夜。
倒不是二少奶奶从中作梗,只是二少爷的病,经不得折腾,下地走都是问题,更别说其他的。
二少奶奶到了晚上,对阿翠的恨意便少几分,更多的是嘲讽,讥笑。
她总说阿翠,攀高枝也不会捡好的攀,偏捡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过。
阿翠总不说话,蹲在二少奶奶腿边,低着头一下一下替她捶着。
直到塌上的熟睡,直到星月升起又褪下。
阿翠觉得,活着的分分秒秒,难熬都只在寂静夜晚。
如她,也如塌上的二少奶奶。
再后来没多久,二少奶奶就被老太太派的人,抓在了裁缝的床上。
魏家要拿她沉塘,到底她北边娘家的人赶来,好说歹说,把人带回了北方娘家。
没几年,二少爷也病重,临死前二少爷留下遗言,让老太太给阿翠提了正经二少奶奶的位置。
后来没多久,二少爷去了,留下阿翠成了寡妇。
但日子似乎变得好过些,阿翠凭着二少奶奶的身份,也分了家产。
身边留了个老妈子,一个小丫头伺候着过,在这偏弄堂,一过便是两年。
寡妇门前,来人很少。
尤其这样的雨天,天昏昏的,阿翠闷头想了会儿,到底念着她母亲和根生母亲那点好,不忍直接撵了。
阿翠叫老妈子去说,就说二少奶奶守着寡,不方便教外人进来。有什么事,你就站那说吧。
穿堂风吹过,根生冻得有些颤,屋檐只堪堪遮了他一个头。
半边身子都在雨里,他声音有点抖。
“老母亲病了,没钱捡药……眼瞧就要不行了。”
老妈子又撑伞回去,传话给了阿翠。
阿翠冷笑,为着钱的事。
她想也没想,一扬手就叫老妈子拿了点零散票子,去打发了根生。
老妈子举着伞出去,一会儿带着一身湿意回来说;“那汉子在门外磕头谢过了二奶奶,从蓑衣里掏出些干菜类的,放在门口。问二奶奶好就走了。”
阿翠轻嗤,一只手舀瓷碗的银耳嚼。
没滋没味的,满脑子怎么也想不起那时在乡下的根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没过几年的事,这日子怎么就过得流水似的。
根生走后没过几天,天放了晴,日头当午的时候,老妈子又来唤说外头胡三少来了。
阿翠刺绣的针一下扎进指头,她含着手指,登登一气跑上楼,从柜子里找了件丝绒旗袍,水滴领,拿在身上比了比。
又觉刻意的鲜亮得不妥。
转手又取了件暗,又怕是寡妇,再穿这样暗,教人嫌晦气。
阿翠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胡三少,穿得还是一身孝衣,头上簪着白花。
那是二爷的葬礼。
来吊唁的一群人,谁都知道她身份低。是个买来的丫头,从姨太太做到的二少奶奶。
来客却故意都不以二少奶奶的正礼相待,总看她还和丫头姨太太一样,忙起来还使唤她做些递东西,倒茶的事。
只有胡少来了,先是颔首,又是鞠躬,腰弯到底,背矮下来平展展的冲着阿翠,像条宽敞的大路。
阿翠头一低,也弓腰下去,盘起的头发碰着胡少的头,阿翠的脸一下子烧到了耳根后头。
葬礼完了,胡三少也来家里吃过几回茶,不避嫌专程去看她。
同她讲了几回话,阿翠说起自己的苦来,年纪轻轻守寡,底下也没个孩子。
往后的日子,不知道怎样才好。
胡少却说,在大城里头,已经不兴寡妇那一套了。
人生一辈子,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物件,女人也是人,也可以和男人提合离,重新再嫁他人。
何况,死了丈夫,再嫁也是正礼。
阿翠捧着一件衣服在胸口,越想心越跳得厉害。
楼下,老妈子催了两声,阿翠到底顾不得,不好教人等下去。
只好换了件黑绒红梅花旗袍。
下了楼一见光,映衬得黑丝沾了灰似的,她心里又后悔,不该选这件的。
老气横秋,没得显出她比胡少大出几岁来的样子。
坐在那寒暄了几句。
胡三少表明来意,说是手上的生意缺了周转,想来想去,在这偌大的石子城里,竟没合适的人开口。
阿翠没等胡三少把话说完,拿了钥匙给老妈子教她上楼开箱。
钱拿下来,厚厚一叠,阿翠亲自递给胡三少,没料到胡三少反手连钱握住了阿翠的手。
滚烫的,像惹着火星子似的。
“算我借嫂子的,周转过来,定第一时间来还嫂子。”
阿翠浑身病了似的,抽不动手,结结巴巴讲;“胡少谈什么借不借,我们二爷和你那样好的关系,现在是应当应分的。”
胡三少闻言松了手,阿翠一下没防,一下跌坐回椅子上。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沉默着。
良久,胡三少扯了几句话说,又看日头偏西,念叨着要先回去,把周转的事办妥贴。
阿翠送了一截,人走远了,还站在门口看。
几天后,老妈子却从外头听来,说胡家三少和家里因为一个花楼姑娘闹翻了。
胡家断了三少的银钱,三少四处借了遍,也没讨着好。
老妈子回来说给阿翠听,啐一口唾沫便骂那胡三少不是个东西。
老妈子替阿翠不值,阿翠却满脑子都是花楼,花楼两个字。
他骗她,为花楼的一个女人。
他那样来骗她,竟只是为花楼里的一个女人……
再后来,胡三少登了两次门,阿翠总堵着气不下来。
直到除夕的时候,阿翠身边的老妈子回了家团年。
只剩一个小丫头陪着阿翠。
下午胡三少便来了,大包小包,阿翠不肯见。
他便说是还钱,还有为先前的糊涂事道歉。
见了,两个人坐着,说话尴尴尬尬的。
小丫头的家人也来接她回家去一趟,阿翠准了,屋里更加空荡着。
胡三少从礼盒里找了瓶葡萄酒,献宝一样递到阿翠面前喊她;“嫂子,这是我从法国弄的酒。今儿大过年,我们一起品品。”
起初阿翠还推脱不肯,胡三少把酒倒好,阿翠又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陪着小酌。
喝着喝着,月过了树梢。
两个人起了兴头,把话从小时候讲到了老的时候。
阿翠醉倒在桌子上的时候,胡三少也倒在桌子上了。
两个人都觉得醉,像是那酒烈过了头。
一点火星子,就烧得两个人成灰成堆。
有些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得多了。
阿翠找了个由头,打发了原先的老妈子走。又重新买了个小丫头,教导过话,心里渐渐踏实。
胡三少常来,总是摸黑来去。
屋里也不必点灯,听皮鞋的响声,阿翠就知道是他。
两个人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尽管过去。
阿翠却不想,魏家老太太却叫了原先的老妈子回去,没几天,她和胡三少就被人堵在了床上。
魏家的人要拿阿翠沉塘。
毕竟一个丫头出身,这样丑事,没人出头替她撑。
胡三少那边却没了消息,只有胡家的人来说那晚定是佣人看错,并不可能是他家胡三少。
且胡三少还说了,再怎么说样,他也不会看上一个寡妇吧。
别的且算了,光是为晦气他也犯不着。
阿翠被麻绳一圈一圈绑在大石头上的,船两个人划到江中央,她只觉得黑暗里,自己的身体腾空被人抛起,再落下就是彻底冰凉的江水。
她咕噜咕噜往下沉。
满脑子没有想什么死啊活啊的,反反复复只有那句;“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看上一个寡妇。”
水底下,一个人影冒出来,朝她游过来,替她解身上绑石头的麻绳。
阿翠是上了岸,就着月光才看清,救她的人居然是根生。
根生带她回了家,对外只说是远亲的表妹。
阿翠发了誓,这辈子再不信男人。
她原本想,找个尼姑庵,一辈子在菩萨面前赎罪。
却没料到,胡三少还给她留了点孽根祸害。
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没有法子,只能和根生一起办了酒席。
对外只说,是根生远亲的表妹。
几个月后,阿翠生下一个大胖小子,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眼尾直往上扬,分明一双桃花眼。
像极了那个人。
阿翠狠心把孩子抛在一边,不去看。孩子却嚎着嗓门猫一样哭,阿翠没听几声,又抱回去,抵着额头落泪。
日子渐渐过,阿翠因着家里全靠着根生捕鱼,温饱不定。
她经人介绍,又到了临县一家姓顾的官家做帮佣。
服侍顾家三小姐雯雅,一个读女子学校的小女孩。
再见到胡少那天,顾太太喊阿翠;“张妈,去倒好茶来。”
阿翠捧着托盘,远远便看见一抹高大的人影,背对她站在玻璃窗边。
楼上,顾家三小姐穿着一身月牙色蝶花旗袍,素净里透着文雅,娇羞羞下楼来。
窗边的人影一回头,阿翠吓得差点摔了托盘,砸了茶杯。
那个人,一双桃花眼分明,样子一点没变。
胡少也看清是她,愣了愣,微皱了眉转眼就抛开了去,只顾坐下和三小姐说笑。
说是都排行老三,可胡少的年龄却大出三小姐一圈。
算起来,阿翠和胡少在一起的时候,这雯雅都还夹着尿布说吃奶的话。
胡少还是当年的胡少,岁月没怎么刁难他。
她……
阿翠拿了葫芦瓢舀水,瓦缸里黑洞洞的,葫芦瓢伸进去,像从一只大眼睛里呙出了水,阿翠把脸凑近,就着瓢里的水看见一张破旧的脸。
没擦脂粉,焦黄的皮像被烟熏火燎过似的,吊梢眼角,水纹轻轻荡出岁月的痕迹。
阿翠简直吓了一跳,为这样一张脸。
她赶紧扔了瓢,仿佛不去看水面,水面倒映出那张破旧的脸就不是她的。
那天后,雯雅总能接到胡三少约她出去的电话。有时雯雅做做样子,在父母佣人们面前抱怨;“我觉着那胡三少,不沉稳。哪有总无端约人出去的……”
阿翠语重心长,心里像定了事一样说;“三小姐,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到底比你大那么多,且名声也不好。家底也殷实,越是这样的少爷,越没谱没格的。”
雯雅叫她,有些气恼她喊;“张妈不要乱讲话。”
阿翠只觉得现在的小姐姑娘都装模作样。上过女子学堂的人,也学人家留了学生头,整日学生群皮鞋踩着。
遇着这样的父母包办婚姻,却一点没有自己的主意。
雯雅脸上挂不住,心里不乐意张妈这样说胡三少。
转身没听完就走,第二天便和二太太说,她那不用老佣人伺候,换个年轻些的丫头就成。
没得年纪轻轻的,教一个老佣人弄得一身老气横秋,胡家未必喜欢。
阿翠满脸通红,要被人拿刀划过似的,起身就想辞工。
可辞工……
根生自然不会说她什么,可她那婆婆,嫂子弟媳,一直就看她不顺眼的,眼下若辞了顾家,家里的日子更是难过。
大太太四十多岁的人,吃斋念佛。主动要了阿翠服侍。
大太太说,年纪大些的,办事靠得住。
可阿翠这一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九岁。
可她时常觉得自己和三十九,四十九……没有什么分别。
身上的黑布襟褂子,白底黑布鞋,恐怕就是六十九也上得身。
阿翠在顾家又做了几年,亲眼瞧着雯雅嫁给了胡三少。
头两年日子还好,后来也就不成了。
说是胡三少纳了两回姨娘,一回是窑子里的花姐,一回是个戏子。
顶让雯雅受不了还不是这两个,是她当初陪嫁带过去的小红。
那丫头,现在连肚子都大了。
她没得生,只想着等小红生了抱她的孩子当自己的养
小红生了孩子,前话都不作数,跑到胡少面前,一口一个不要名分,仍旧做丫头服侍少爷少奶奶之类的,只求孩子养在她身边。
胡家老太太出面,给了正经姨太太的位份,一个东院一个西院的住着。
胡三少回家,不是去两个姨娘处,就是去小红屋里逗弄孩子,雯雅日子也越发过得凄凉。
阿翠听了,心里莫名生出报复性的欢喜。
像小红是她,她就是住在西院的小红一样。
偶尔同人说话,一口一个“当年我说什么来着,劝雯雅小姐,她偏不听……到底是雯雅那孩子年轻,看不通透。”
大太太却冷笑说,都是女人的命。
女人自古,命就如此。
再后来,日本人打进了城,商会有骨气的都遭了殃,反倒是胡家生意越做越大。
大太太病逝去了,阿翠也辞了顾家的活,回了家和根生养着旺冀过日子。
旺冀长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阿翠便为他娶了亲。
一年半,阿翠便做了婆。
旺冀媳妇生了大胖小子,阿翠和根生为他取名元宝。
元宝五六岁的时候,阿翠带着他进城买油。
街上乱糟糟的,人都往北街跑。
阿翠随口一问,人回她说;“是砍头,今天要砍胡扒皮的头!”
阿翠晃晃肩,觉得跟她没关系。
元宝却胆子大,一溜烟跟着人群就跑,要去看砍头。
阿翠一路跟着跑过去,远远见囚车里绑着的人,怔在了原地。
那个人,一双桃花眼已经老残。
像开残将落的桃花,挂在枝丫上,摇摇欲坠。
他两只手死死扒拉着木头,从人群里,一一眼看见了阿翠。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看热闹的人太多,人声鼎沸,阿翠看也看不清,更听不见。
她不敢想,抱了孙子往回跑。
外头又开始下雨了,元宝躺在她怀里睡午觉问她;“婆,砍头那样热闹,为什么不能看?”
“他们说不怕,看多了胆更大,死人头都可以捡了当球踢。”
夜里下了大雨,根生一直没回来,阿翠听隔壁刘婶说看见根生借了板车披蓑戴笠的出去了。
半夜,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翠披衣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披蓑戴笠的根生。
根生的后头是隆起的板车,上头一块白布盖着。
白布上透出星星点点晕散的鲜红。
阿翠心里像被人塞了酸涩的青果一样,说不出话。
根生先开了口对她说;“雨大,你快回去进吧。”
阿翠像木偶一样,一下一下往里走,没回房。
进了小厨房。
她替根生去厨房熬了碗姜汤,端出来递到根生手上,眼红着骂;“你这是干什么……没的惹些祸事,教人知道了,难堪也难听。”
根生唉着叹了一声气,没回阿翠的话,反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那次沉塘,我原并不晓得你的事……是他派了人来通知我,还给了我不少钱,他叫我一定蹲水里救你起来。
后来……我怕你知道了,就不和我过日子了。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就没提。
还有城里那平房,也是他置办下的。
他那时候还说,和你一场,终归是他害了你……
阿翠边听,泪顺着脸颊断线的滚。
心里却静静的,死水一样。并不念胡三少的好。
人都已经活到了有孙儿的份上了,往事都苍白得如废纸一样。
好好坏坏又能怎样?
一生都过了,说什么都白搭不是。
半晌,她伸了袖子胡乱抹了泪。
根生还在说;“到底他是……念恩的亲爹。骨血一场,总不能教他尸骨落在这乱葬岗被野狗夺食。”
阿翠一转身,回了房,放下帐子就睡。
第二天天明,阿翠和根生悄悄用一床崭新的席子,裹着胡三少埋进南坡边上。
阿翠让大儿子旺冀给土堆磕几个头。
旺冀不愿意,老大条的人了,有脾气楞说根生和阿翠疯了,弄个汉贼,还吃百姓血肉的恶人回来也就算了,还要给他安葬。
简直不可理喻。
阿翠摁着旺冀,非叫他跪。
旺冀脾气一横,硬着脖子问;“凭啥!”
阿翠想了半天,到底她没说墓里的人再恶再畜生,他是你亲生父亲。
她嘴巴一张一合,没说一个字。
坟堆上,旺冀的儿子元宝,几岁的小人,拿着烧纸当成了新鲜游戏,一张又一张黄纸被他丢进火堆。
阿翠瞧着,过去摸元宝的头。
元宝抬头冲阿翠憨笑,一双水汪汪桃花眼看着她。
阿翠也怔怔的只看着那双眼睛流泪。
有明黄的焰火,大口大口的吞噬元宝手上的黄纸,燃成一堆灰。
山风吹卷着冷灰,一瞬便又吹散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