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东北足球：曾经的沃土还能再次孕育人才吗？

2021年的初秋，国足再次踏上冲击世界杯的征程。客居多哈、强敌环伺，中国队的12强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每一位为国出征的将士都需要我们给予最坚定的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国足31人集训大名单中多达7人来自东北：徐新和董春雨是沈阳老乡，刘殿座、王大雷都来自大连，高准翼、金敬道、池忠国则是延边国脚。从入选人数上看，东三省似乎仍是足球沃土。

然而在近些年的舆论风向里，曾经诞生过多只联赛冠军、涌现出多位中国足坛风云人物的东北足球已经衰落到无以复加，去年黯然消逝的辽足就是这一破败现状的鲜活注脚。

过去这些年，东北足球是如何从威震四海一步步变得沉疴难起，其背后有着怎样的深层原因，这块曾经的沃土还能再次孕育人才吗？

一、光辉岁月与寂寥现实

提及东北足球，恢弘的过往总是令人记忆犹新，辽足便是其中的代表。

从1978年的全国足球甲级队联赛，到1993年第七届全运会，辽足在16年里10次斩获冠军，成就了中国足球史上不可磨灭的“十冠王”伟业，威名远扬的“辽小虎”还在甲A时代差点创造了中国版的凯泽斯劳滕神话。

更重要的是，辽足拿到了中国俱乐部在洲际赛事上的第一座冠军奖杯。中国的第二座洲际锦标要等到23年后，才由当时的广州恒大队捧回。

（1990年，辽宁夺得亚俱杯冠军）

然而近些年，辽足只能依靠卖人求生存，战绩一路下滑，从中超降级到中甲，并最终在2020年宣布解散，一代人的辽足记忆轰然坍塌。辽足之后，本赛季代表东北军团征战中国顶级职业联赛的球队仅有长春亚泰和大连人两家。

从更大的视野来说，职业俱乐部的生存状况与整个东北的经济氛围相呼应，随着经济下行，球队在东北的生存现状越发艰难。

从上世纪90年代，受制于体制机制改革，东北经济发展速度开始放缓并走向衰落。

1956年，辽宁的GDP排名全国榜首，改革开放之初的1979年还能占据第四位，而在2019年则已经跌落到第15，低于辽宁省GDP增速的只有四个省市：吉林（3%），黑龙江（4.2%），内蒙古（5.2%），天津（4.8%）。

而在2020年最新中国城市GDP排名中，东北城市排名最高的大连仅列全国第28位，长春、沈阳、哈尔滨这3座省会均排在30名开外，甚至不如江苏地区徐州、常州这样的地级市。

二、“共和国长子”的兴衰

如果把日历翻回到上世纪，景象可绝非如此。

为了保护龙兴之地，清朝入关以后不允许关内汉人移民，广袤的东北成为人迹罕至地区。然而，全球人口在18世纪后迎来大爆炸，中国的人口也在百年间从1亿猛增到近4亿。

人口激增提升了粮食需求，粮食增产则需要开垦更多耕地，在关内土基本被开发完之后，开拓新土地成了生存的必然要求。

19世纪中叶，为了增加耕地面积，应对沙俄对我国的蚕食，清朝撤销了在东北推行近两百年的封禁政策，鼓励关内百姓前往东北开垦荒地，浩浩荡荡的“闯关东”正式上演了。

而在随后的历史进程中，东北地区先后被俄国和日本所占据。惨遭列强侵占对东北地区而言是不幸的，但是从某种程度上看，两大列强通过修建铁路、开展贸易、开发资源等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东北地区建立起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完成了农业地区向工业地区的转型。

被称为“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快速崛起的。

（1932年的哈尔滨）

正是因为拥有坚实的重工业基础，新中国成立以后，东北成为中国的工业龙头，“共和国长子”的美名相信大家一定不陌生。

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的沈阳，就是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和技术基地，为全国提供二十万台机床、六十万台冶金设备、两亿千伏安的变压器，还有四十万中级和高级人才。

然而从80年代开始，我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加入经济全球化的历史进程。对于经济和技术不发达的中国来说，要向世界各国出口产品，重工业设备显然不是首选。

于是，国家的工业战略政策从投资重工业变成以轻工业为主导，以重工业发达而立足的东北自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再加上国际地缘政治的降温，东北亚地区经济贸易环境恶化，更是进一步加速了东北的衰落。

三、没钱是问题的根源吗？

纵观历史，可以很自然地发现，东北足球的发展与当地经济有着密切联系，东北兴，东北足球兴；东北衰，东北足球衰。的确，没钱是很多东北职业球队陷入绝境的重要原因。

相反，经济强势地区往往能够供养职业球队：2020赛季中超、中甲、中乙共55支队伍，有7支来自于江苏省，北上广深四大城市，就有多达11支职业队。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东北球队境遇不佳，并不仅仅因为东北经济发展低迷。因为在CBA的赛场上，同样来自东北的辽宁实力强劲；而GDP排名第4的浙江，也只有两只职业足球队，排在第8名的福建甚至没有。

隐藏在背后的，其实是东北足球青训的整体衰落和人才流失。就好像此前为国出征的七大国脚尽管都来自东北，但没有一人在东北球队效力。

同样，郑智、冯潇霆、王大雷、于汉超、杨旭等在中国足坛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是在东北成长，而后被别队高价挖走。

东北地区不缺乏底蕴，沈阳、大连、长春、延吉等地的足球氛围在全国都名列前茅。然而随着职业化的加快，这里的青训球员早早便被买走，甚至出现迫于生存压力的球队将整只U15梯队出售给中超“土豪”。

很多球队原本希望通过培养潜力股并转手获益，从而支撑俱乐部运转，却在人才流失的困顿中陷入恶性循环，从而导致自身实力一再滑落。

问题当然不止出现在足球领域，出生率降低和人口外流已经成为东三省的社会问题。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东北三省的人口出生率显著低于全国水平，特别是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之后，东北人口出生率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扭转。

2019年，黑龙江、吉林、辽宁的人口出生率分别只有5.73‰、6.05‰和6.45‰，不仅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10.48‰，还在全国各省市排名中垫底。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则显示，东北地区总人口比十年前减少1101万人，大批青年离开家乡去外地发展，三省均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因此有人调侃：三亚是东北的省会，海南是东北的第四省。

四、要在低谷中徘徊多久？

从“共和国的长子”的美名到“投资不过山海关”的评价，经济滑落让东北地区在整个舆论语境中日渐式微，这个依靠计划经济时代大量资源堆积起来的区域，面临着后工业化浪潮的严峻考验。

人们调侃东北实体经济靠烧烤，虚拟经济靠直播，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当地制造业和基建的发展停滞。

在借力新基建打通双循环的背景下，东北这块拥有深厚积淀的广袤土地自然大有可为，加强市场化改革，留住和引入具有市场意识的人才和企业是关键。

美国学者亨廷顿等人在《文化的重要作用》一书中说，一个社会中的价值观、态度、人们普遍持有的见解等，会对其发展起到促进或阻碍的作用。

东北地区的文化对经济活动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自然也延伸到足球领域。经历了延边和辽足相继解散的悲剧后，东北足球同样迎来转折点。

在职业联赛迅速发展的今天，固有的体制机制和僵化思维依然束缚着东北球队，没有强力企业的稳定投资，没有开放包容的管理模式、没有平等互利的营商环境，优秀人才流失与被虹吸就再正常不过了。

金元时代的泡沫正在被逐渐破除，控制联赛支出的政策呼之欲出，众多命悬一线的俱乐部在这场风暴中化作历史尘埃。“活下来”的球队就更需要厘清未来发展思路，如何找到适合自身发展的道路，如何保障俱乐部长久生存，如何持续提升球队战斗力，都是需要尽早明确的。

从更广的领域看，没有职业球队，培养的球员只能被迫外出，而青训保护条款的不完善，导致母队无法得到收益，投资热情自然大打折扣，这些问题同样需要解决。

写在最后：

1998年，为了让下岗工人振作起来，刘欢唱了一首《从头再来》，响彻大江南北。需要重新振作的还有东北足球。“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东北有着深厚的足球底蕴，如果能有不破不立的改革决心和稳定可靠的社会投入，就一定能东山再起。

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东北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