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夫：透过狗狗的眼睛看世界

这本书是讲一只叫做「弗雷希」的小狗的故事，但它不仅仅是讲述了小狗的一生，更从侧面叙述了布朗宁夫人的传奇。弗吉尼亚•伍尔夫一改严肃的意识流写法，用狗狗的视角和感触去讲述自己一生陪伴主人——维多利亚时代女诗人勃朗宁夫人的道路。

作为一部传记，以狗狗视角叙述的手法可谓新奇。弗雷希原本住在伦敦近郊小村，后来被转送给久卧病榻的巴雷特小姐，它的到来为久病消沉的巴雷特小姐带来了许多的温馨与乐趣。透过弗雷希的眼睛，我们看到巴雷特小姐从情窦初开，到怯懦退缩，再到勇敢地冲破束缚，毅然与倾慕的勃朗宁先生私奔，成为后期的勃朗宁夫人，一段文坛佳话。

No.

01.

弗雷希：一条爱犬的传记

Flush

作者：伍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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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丁附近有个工人小屋叫三里镇街口，弗雷希生命中最初的几个月就在这里度过。

米特福德家族日渐衰微，家里只剩一个叫克伦哈波克的仆人，椅套都是米特福德小姐亲自制作，用的是最便宜的材料。家里最重要的家具是一张大桌子，最重要的房间是间很大的温室。防雨狗窝、水泥走道、贴身女仆或男仆，这些如今被赋予一条可卡犬的奢侈待遇，对当时的弗雷希来说是不会有的。但他还是茁壮成长起来，他活泼热情，享受着作为一只年轻的公狗所应享受的大部分乐趣和自由。的确，米特福德小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小屋里，她要不停地给父亲朗读，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读，然后陪他玩克里比奇纸牌，等到他终于睡着，她就在温室的桌子上不停写作，挣些钱支付账单，清偿债务。

好在弗雷希渴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她把稿子扔到一边，戴上帽子，拿起伞，牵着狗，去到田野里散步。西班牙猎犬天生通人性，弗雷希的故事证明，他对人类的情感有着超凡的理解能力。他亲爱的女主人终于开始呼吸新鲜空气，微风撩动她的白发，吹红她自然清新的脸，她宽阔额头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来，这让弗雷希兴奋雀跃。他之所以兴奋，一半都是因为主人心情好起来了。她大步穿过茂盛的草丛，他就跳来跳去，拨开眼前的绿帘。露珠和雨滴清清凉凉，落在他的鼻子上，一阵斑斓的水雾就溅落下来；土地时硬时软，时冷时热，他柔软的爪垫踩在上面，不时感到痒和刺痛。接着，各种各样微妙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他的鼻腔：浓浓的泥土味、馥郁的花香、树叶和荆棘的难以名状的气味、过路时闻到的酸味以及进入豆田时闻到的刺鼻气味。突然，一阵风带来了一股气味，比任何气味都更尖锐、更强烈、更令他震撼，这气味在他脑海里肆虐，激发起许多本能，释放出无数记忆——是野兔和狐狸的气味！他像湍流中的一条鱼，飞跑着，忘记了女主人，忘记了所有的人类。他听见暗处有一群人喊道：“兔子（Span）！兔子（Span）！”，听到鞭子抽响的噼啪声，他奋力狂奔。最后，咒语声音渐消，他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慢慢摇着尾巴，小跑着穿过田野，来到米特福德小姐跟前。她正站在那里，挥着雨伞，喊着：“弗雷希！弗雷希！弗雷希！”。

至少有一次，那呼唤变得更加迫切，猎号唤起了他更深的本能和更狂野激烈的情感。在一声狂喜的呼喊中，这种情感甚至超越了记忆，把草地、树木、野兔、兔子和狐狸从他的脑海中统统抹去。爱神在他眼中燃起火炬，维纳斯吹响了狩猎的号角。于是，弗雷希自己还是个幼犬的时候，就已经当上了父亲。

1842年，这种事即使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给他写传记的作者也得替他找个借口才行。万一是个女人，则不论找什么借口都是徒劳，人们会将之视为耻辱，把她的名字从书中抹去。但是狗的道德准则，不论是好是坏，肯定和人的不同。弗雷希的这种行为，在当下自不必遮掩，即便在那时最纯洁与最贞节的社交圈，他也不会因此受排挤。而且还有证据表明，普西博士[5]的兄长急着买他。根据普西博士的性格，我们不难推测他兄长的性格，因此可以肯定，尽管幼犬时期的弗雷希性格尚有些轻浮，但一定已具备了一种稳重、坚定的品质，足以证明他能长成一只性情优良的好狗。普西先生想买他，但被米特福德小姐拒绝了，这就更能说明弗雷希性情可贵。筹钱的事，米特福德小姐已经无计可施，不知道人生悲剧接下来会怎样发展，也不知道下一年该怎么过，她走投无路，只得厚着脸皮去求助朋友。她拒绝了普西博士的兄长给她的一笔钱，这必定是个艰难的选择。

曾有人出20英镑来买弗雷希的父亲，如果她想卖弗雷希，也许能要价10至15英镑。10至15英镑可不是一笔小钱，对她来说真是一笔好用的钱。有了这10到15英镑，她就能把椅子修好，给温室重添置新家具，再给自己买一整橱新衣服，她在1842年曾写道，“4年来，我没买过一顶帽子、一件斗篷、一条裙子，连一副手套也没有买过。”。

但是卖掉弗雷希是她是想都不用想的。很少有什么事物可以不和金钱挂钩，弗雷希恰好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比其他更珍贵，他象征着一种精神上的东西，不可用金钱衡量。若说他是无私友谊的象征，则再恰当不过。如果一个人有幸有位真正的朋友，也许会秉持着这种无私的精神将弗雷希送给他。米特福德小姐的这位朋友，与其说是她的朋友，不如说是女儿，便是那位整个夏天都静静躺在温坡街后面的卧室里，英国最杰出的女诗人，才华横溢、备受推崇，却命运多舛的伊丽莎白·巴雷特！每当米特福德小姐看着弗雷希在阳光下撒欢打滚，蹦蹦跳跳，每当她来到巴雷特小姐罩在常青藤阴影下的阴暗卧室里，坐在长沙发上，这个想法就会越来越强烈——是的，弗雷希配得上巴雷特小姐，巴雷特小姐也配得上弗雷希。这是一次伟大的牺牲，也是必须做出的牺牲。

因此，大约是1842年初夏的某一天，一对不同寻常的行人沿温坡街走着——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妇人，她身材矮胖，脸色红润，头发花白，用链子牵着一只极为活泼好奇的、毛色发光的纯种可卡犬。他们几乎走完了整条街，最后在50号门前停了下来。米特福德小姐按响门铃，心情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