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杯加冕一周年，女足发展的“强心剂”起效了吗？

2022年2月6日，或许见证了近十年来中国女足发展史上最关键的一个45分钟。女足亚洲杯决赛，中国女足在上半场两球落后、头号球星王霜带伤出战状态平平的逆境之中，凭借唐佳丽、张琳艳、肖裕仪的连扳三城，在下半场上演让二追三的逆转好戏，时隔16年再度封后亚洲杯。

一年过去，夺冠时漫天飞扬的礼花早已散尽。加冕时被舆论捧上九天的铿锵玫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归于平静。但是这座亚洲冠军带来的意义，远不只是荣誉室里增添的一座奖杯，它足以成为国内女足运动发展的一针影响深远的“强心剂”。

【女足联赛：不再深闺无人识，几时名动天下知？】

“女足确实不像男足，联赛比赛转播少，关注点也少，这几年才慢慢有了网络转播。”凯旋回国后，队长王珊珊谈到了国内女足联赛的发展情况。好在，以亚洲杯捧杯为起点，国内女足联赛，终于开始走出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尴尬。

2022赛季女超联赛，首次配备了“空前豪华”的转播阵容——包括“中国女足”“足球中国”官方自媒体账号，央视、地方台，以及雷速体育、企鹅体育在内的多达九家新媒体平台，共同为女超转播助力。据《足球报》介绍，首轮比赛，新媒体收视人次超20万，电视台收视率激增30倍。值得注意的是，这应当是女足联赛首次进入央视。相比技术问题，央视转播与否，更多是姿态问题，代表着高层对女足运动的重视程度，更能昭示着女足运动的发展前景。

2022年女超联赛冠军：武汉车谷江大女足

参赛球队少、比赛场次少，是制约当前国内女足联赛发展的硬伤。一方面，过少的参赛球队，俱乐部商务开发、球迷培养、宣传推广等都缺乏足够体量；另一方面，过少的比赛场次，加之过去三年的特殊环境，往往让比赛集中于短时间内完成，既不能让球员借助比赛获得充分锻炼，还有可能加剧伤病风险。

2022年9月，中国足协副主席、中国女足名宿孙雯称，女超联赛2023年会增加到12支球队，2024年增加到14支，2025年增加到16支。扩军，意味着更充分的比赛场次和锻炼机会，也为联赛运营和商务开发，以及女足运动受众的培养，铺下了第一块砖。

一年以来，当广大球迷和业界不断呼吁中超联赛应当恢复主客场制、开放球迷入场的声浪中，鲜少有人注意到，女超联赛已经度过了整整三个赛季的赛会制静默。由于外部环境的影响，过去三个赛季的女超联赛，分别在昆明海埂体育训练基地和海口观澜湖足球训练基地封闭进行。与此同时，今年4月巴萨对狼堡的女足欧冠半决赛，超过9万人涌入诺坎普球场，一举刷新女足比赛的观众人数世界纪录。放眼2023年，恢复主客场制和开放观众入场，似乎已经成为大势所趋。到那时，线上火爆的“收视率”，会有多少能够转化为走进球场的真实观众呢？“中国球迷有多支持女足运动？”恐怕还是一个需要继续思考的问题。

正如水庆霞教练和赵丽娜所言，中国女足需要更多真正的关注，不仅来自于资金，更应来自真实的观众和“女足人口”。而后两者，是欧洲女足运动近年腾飞的基础，也是中国女足复兴的源泉。

【社会关注度：细水长流，多点开花】

“其实我们希望得到那种‘细水长流’的支持，而不是过了这个时间点，就又没有关注度了。”时隔16年再度捧杯后，王珊珊的一番话，道出了女足运动员的苦衷，也折射出女足运动在国内的尴尬现状。长期以来，竞技性和观赏性的劣势、传统观念的束缚，以及国内足球环境的整体低迷，让女足运动始终处于近乎无人问津的惨淡中。更多时候，正如王珊珊所言，女足只是用于拉踩男足的工具。殊不知，“铿锵玫瑰”的所谓成绩优势，更多还是占据了发展起步较早的天时地利。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背靠成熟男足发展体系的欧洲女足集体崛起，早已展现出迎头赶上甚至超越的势头。

长期以来，国内球迷对女足运动的有限关注，几乎都局限于亚洲杯、奥运会、世界杯等大赛。若非去年女足亚洲杯日程恰逢叠加春节假期，恐怕也很难掀起如此热烈的社会反响。更为尴尬的是，由于与北京冬奥会相冲突，直到半决赛，女足亚洲杯的赛事，都不在CCTV5的转播计划内。对阵越南的1/4决赛当晚，央视正在回放冬奥会的比赛集锦。直到中国女足打进决赛，央视才匆忙更改转播计划，最终才所幸没让2月6日当晚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让二追三，成为不能在电视机前见证的遗憾。

央视五套原定于2022年2月6日的节目表，并无女足亚洲杯决赛

亚洲杯夺冠后，女足运动的社会关注度终于迎来转折。赛事期间，此前凭借出众的外形和气质而关注度颇高的门将赵丽娜，在社交媒体上开设了一档名为《丽娜叨叨叨》的对话栏目，并在此后保持着相对固定的更新频率。首期节目，赵丽娜对话中国女足头号球星王霜，在哔哩哔哩平台收获了38.6万次播放量。

在节目中，赵丽娜努力跳出外界对女足运动员的刻板印象框架，不止于展示她们作为运动员的一面，还有她们作为女孩、作为普通人该有的烟火气，开辟了一扇外界了解女足运动员个人魅力的窗口。球风硬朗的唐佳丽，在场外竟然是个大吃货；灵动飘逸的沈梦雨，初到苏格兰时也会因为思想而落泪；面貌清秀的00后小将万佳瑶，居然有着与“中老年人”无异的休闲方式；诨名“最强中后卫”的李佳悦，在镜头前也延续了“整活之王”的高能本色......历经半年多时间、21期节目、对话了28位女足姑娘，《丽娜叨叨叨》在十月迎来收官。自1月22日上线第一期以来，《丽娜叨叨叨》在爱奇艺体育、腾讯、微博、视频号、B站等平台同步更新，全网播放量突破3000万，已经成为颇具影响力的运动员对话栏目。

日渐增长的人气和关注度，让更多的品牌方也将目光对准了女足姑娘们。除了一直潜心支持女足发展的支付宝，去年上半年的公开信息显示，上汽荣威成为中国国家女子足球队高级合作伙伴，国妆品牌植物医生也正式成为中国国家女子足球队官方合作伙伴，开启了与美妆行业品牌跨界合作的大门。在个体层面，王霜、张琳艳、赵丽娜等球员接到了多个商务代言。芭莎、时尚COSMO、嘉人多家时尚杂志，也将封面保留给了中国女足。

当越来越多的品牌方开始关注铿锵玫瑰的体育精神，并越来越主动地将她们的体育精神向全社会推广，女足终于不再只是男足的陪衬，终于能在公众关注度的汪洋大海中觅到了立足的一席之地。以成绩为基础，配合运动员个体的内容输出和品牌方的支持，最终凝聚更多的社会关注度，或许这不仅是中国女足，更是所有女子运动褪下“小众”标签，走向大众视野的一条可靠路径。

【留洋风潮：数量上双，质量还待更多检验】

2019年女足世界杯，铿锵玫瑰兵败法兰西。赛事期间，时任主帅贾秀全的一句“我的球队不需要球星”，矛头直指彼时效力于巴黎圣日尔曼女足的王霜。当时，王霜是中国女足的头牌，也是世界杯大名单内的唯一一位留洋球员。四年后，又一届女足世界杯即将鸣锣开战，中国女足的海外兵团，在数量上已经突破了两位数。

决赛恶战韩国，正是从热刺女足火线驰援的唐佳丽，吹响了中国队反击的号角——先是顶住压力命中点球，随后凭借对抗和技巧完成精彩突破，助攻张琳艳头球扳平比分。亚洲杯夺冠后，中国足协推出了重振女足的三条新政，其中包括“继续鼓励优秀女足球员留洋”。7月，张琳艳加盟瑞超联赛草蜢队，打响了中国女将集体登陆欧洲的头炮。东亚杯结束后，上赛季跟随热刺征战英超女足联赛的唐佳丽再次踏上闯荡之路，加盟西甲女足球队马德里CFF；8月，王霜签约美国大联盟的路易斯维尔竞技；9月，李梦雯与杨莉娜携手加盟巴黎圣日尔曼（后者在冬窗租借加盟西甲莱万特拉斯普拉纳斯）；10月，出自美国NCAA体系的赵瑜洁加盟丹麦克厄队；11月，肖裕仪加盟澳超阿德莱德联队，吴澄舒加盟堪培拉联队；12月，李佳悦加盟土耳其加拉塔萨雷；今年1月，还有吕悦云加盟莫斯科火车头女足，袁丛、李英睿加盟西甲阿利亚马女足。巧合的是，一年前在决赛的三位功臣，都不约而同地走上了留洋的道路。（注：2月3日，多方消息确认，由于工作签证问题，唐佳丽已经离开马德里CFF，回归上海女足。本赛季，唐佳丽共代表马德里CFF女足出场5次。）

在留洋军团中，不乏王霜、唐佳丽等征战了过去两年两届大赛的肱骨之臣，也有沈梦雨、沈梦露、赵瑜洁等潜在的国家队奇兵，在年龄结构上相对合理。不同于金元足球时代盛行于男足的“镀金式”留洋，选择走出国门的女足球员，大多是在国内赛场已经证明了自身实力，再闯荡海外进行进一步的提升。加盟阿德莱德联队后，球队主帅斯滕塔便称赞肖裕仪：“她是一名拥有诸多特质、并且国际比赛经验丰富的球员。”

然而，相比日韩两大亚洲女足劲敌，中国女足在数量和质量上，都不占优势。在目前公认竞技水平最高的英超女足联赛中，没有一名中国女足球员，上赛季效力热刺的唐佳丽，多数时间里也很难跻身主力。日本女足方面，长谷川唯上赛季是西汉姆联女足绝对主力，本赛季转投曼城；长谷川唯离开后，西汉姆联即刻签下林穗之香作为替代，后者也与国家队队友清水梨纱在西伦敦再聚；岩渊真奈效力于热刺女足，长野风花在1月加盟利物浦女足。韩国女足方面，此前效力于切尔西女足的池笑然离队后，效力于热刺的赵昭贤，效力于布莱顿的李金玟、朴艺恩仍然在英超女足联赛奋斗。

加盟曼城的长谷川唯

换句话说，中国女足留洋球员所处的联赛竞技水平，大多数与世界最顶级都有一定差距。其中，甚至不乏近些年才逐步走向职业化、竞技水平与国内恐怕不相上下的女足联赛，李佳悦目前征战的土耳其女足联赛，在欧洲女足联赛中排名仅是第30位。作为参考，在去年12月更新的女足世界排名上，中国女足排名第14，土耳其女足排名第64，甚至落后于越南、乌兹别克斯坦等亚洲球队。前往竞技水平相对落后的联赛，这样的“留洋锻炼”的效果，显然值得打上一个问号。

此外，有媒体人称，女足姑娘大规模留洋背后，赞助商的“铺路”，补齐了薪资上的缺口，也一定程度上让国内球队更愿意放人。然而，经济利益的诱惑，或许会导致“为了赞助而留洋”的情况出现，如此一来，留洋锻炼的实际功效，恐怕也就大打折扣。支持留洋锻炼的初心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具体的发展路径一旦走偏，再好的出发点，也终究是竹篮打水。这一点，男足已经无数次地证明过了。

【结语】

加冕亚洲冠军，无疑是中国女足发展的一大契机。一年来，中国女足出战东亚杯的成绩基本达标，在联赛建设、社会关注等方面有了明显的长进，虽然长进背后，更多是因为起点太低带来的井喷效应，其实效究竟如何，还需要更进一步地检验。

2023年，中国女足将面临女足世界杯、杭州亚运会、巴黎奥运会预选赛第二阶段三大赛事的挑战。此外，出征U17女足世界杯的小花们，也交出了惊艳的答卷。在过去一年急剧增长的关注度下，中国女足能否保持心态的平稳，继续在赛场上制造惊喜？无论未来成绩如何，亚洲杯夺冠，已经按下了女足发展的加速键。只是，距离真正的“重返世界一流”，还需要更长期的努力。在此之前，还请保持耐心和坚定正确方向，而不是着眼于短期战绩，做出“违背女足发展规律”的盲目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