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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的山神

2022-06-23 来源: 网易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阁楼里的山神 - 1

1.

时至今日,我的这段诡异人生、这段可怖的往事,我仍想不明白。

很快,我就要回深山里生活了,那里与世隔绝,恐怕终此一生不会跟外界再有任何联系。

所以,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放在我车里的驾驶座上。

如果谁碰巧看到了这故事,能帮我想出个中真相,那么真相出现在你脑海中的那一刻,我也算是没白活这一生。

2.

我叫李呈,生在一个偏僻的深山村落里,跟爸爸和姐姐相依为命。

这里与外界有着极深的隔阂,信息交流闭塞,也因此保留着许多古老传说和迷信故事。

我所要说的这个故事,源自爸爸对我和姐姐从小灌输的一个奇特禁令——不准靠近阁楼。

我家是一处自盖农房,很是简陋,却有阁楼。

阁楼的入口有一段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木门,门与门框上下左右的连接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锁,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在极力避免其中的某种东西破门而出。

年幼时,爸爸并未清楚地说明不能靠近阁楼的原因,不过我们一直遵从爸爸的禁令,没有接近过阁楼一次。

直到六岁那年,我的好奇心启蒙为止。

3.

那一天,爸爸带着姐姐出门干活,我独自一人看家,有了自由行动的权利。

你永远可以相信一个年幼无知又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他一定会做出点让成年人恼火的事情。

我抱着强烈的好奇心,一步步走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来到了那扇满是锁的门前。

近距离观看这扇门,会发现门已经十分破旧,有些摇摇欲坠。

围绕着门的那一圈锁头,与其说是为了防止门被打开,不如说是为了将门固定在门框上,否则,门板本身不需外力推拉,便会直接倒在地上。

最让我意外的是,门的下方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洞。

这让我喜不自胜——要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从这个洞往里看看不就行了吗?

我趴到地上,奋力向里观望。

由于洞口太低、太小,我需要把右脸紧紧地贴在地上,才能勉强让视线与地面平行,看到洞里的事物。

然而洞内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一丝光源。

我看不清,便不得不把眼睛使劲贴近小洞,试图隔绝楼梯间的灯光,来让眼睛适应黑暗。

这样的尝试奏效了,却也让我的心脏猛然一紧。

我看到洞中有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的主人,以跟我相同的姿势趴在地上,直直地瞪着我。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沙哑、低沉,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息般,让人无法描述,只觉得那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但我却清楚地听到了,那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阿呈……」

4.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大喊,一边猛然站起。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的心跳十分剧烈,大脑一阵眩晕,随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床上,床边是爸爸、姐姐和村里的刘大爷。

刘大爷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夫,从他和爸爸的交谈中我得知,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躺在阁楼楼梯下面一动不动。

刘大爷判断,我可能是太激动了,血液集中到大脑,导致了临时昏迷,还好发现得早,没什么严重后果。

送走刘大爷后,爸爸回到床前,直直地瞪着我。

我知道,我违反了禁令,或许会受到惩罚。

但我没有想到,爸爸突然猛地将我从床上扯了起来,用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以几乎能震聋我耳朵的音量大声喊:「你为什么要上阁楼!!!」

爸爸这样激动的模样,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我被吓坏了,甚至来不及哭,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

看着我的模样,爸爸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手上有所放松。

他将我放回床上,双手捂住脸,慢慢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良久,他冷静了下来,向我和姐姐讲述了阁楼里那东西的真相:

「那是个山神。」

5.

我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我和姐姐却没有。

爸爸的讲述,大致上告诉了我真相——

阁楼里那个东西,就是我的妈妈,至少曾经是。

爸爸年轻的时候讨不到媳妇,在一次进山采药时遇到了我的妈妈。

爸爸没有在意妈妈来历不明,他们相爱、结婚,可结婚之后,妈妈却为整个家族带来了灾祸。

有高人来过,看了看,说妈妈是深山里的「山神」,是不能与常人共活的。

经过指点,爸爸把她锁在了阁楼,除了不时送饭之外,既不能杀了她,也不能将其放走。

6.

年仅六岁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爸爸话中的一切,至于妈妈如何为整个家族带来灾祸,爸爸也没有明说。

但我和姐姐看着越说越痛苦,以至于后来抓着头发开始低吼的爸爸,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特别是每当我回忆起阁楼里的那只眼睛、那段非人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就遍体生寒。

那天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尝试过进入阁楼。

一切生活恢复往日的安稳,除了我意识到,爸爸每隔几天带着一盘虫子上阁楼,是为了给「妈妈」送饭之外。

妈妈吃的饭是虫子吗?

喔……或许妈妈是山神,山神就是吃虫子的吧……

我自顾自地这么想着,倒也觉得解释得通。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直到村子里来了一个支教的小学男老师。

7.

我记不清那个老师的名字了,只记得他姓区,二十多岁,戴着个眼镜,笑得很灿烂。

区老师的到来,给我们这个深山里的村落带来了不少外界的信息,特别是他随身携带着不少的书和剪报,让村里的孩子们大大拓展了眼界。

其他孩子们喜欢那些武侠、玄幻小说,我却喜欢看剪报,比起虚构的小说,剪报上面所描述的山外世界更加吸引我。

其中,一则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妙龄少女被拐卖到偏僻山村数十年无法逃离,解救出来时已精神失常,丈夫被拘,留下三个孩子生活困难。

那时的我十二岁,多少也已经具备了一些判断能力,我立刻想到了阁楼的「妈妈」。

她真的是山神吗?

爸爸所说的那个故事听起来真的足够可信吗?

还是说,她只是另一个可怜的女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被真相这柄镰刀斩草除根之前,就绝不会消失。

我开始四处打探「山神」的故事。

现在想来,当时年幼的我确实足够聪明,知道「拐卖」是个不讨喜的词,村里人绝不会说实话,但「山神」则是个不错的谈资。

果然,一番询问下来,我发现了爸爸不会向我和姐姐说的事情。

8.

「傻小子,别问了,问了你爸不高兴!」

「啥『山神』啊……啊?你爸说的?嗯……你就顺着你爸说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你们老李家是真行,老子是精神病,小子还是个精神病哈哈哈哈哈哈哈!」

村里人多口杂,跟我爸最近因为干活有了矛盾的刘叔甚至出言不逊,但无一例外地,所有人都不曾知道「山神」的详细情况。

从他们调笑时的表情也能看出,山神本身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没必要隐瞒,他们认为更加说不得的,是我的爸爸。

难道,妈妈真的是被拐来的?爸爸买来当了妻子?

我低着头,一边走向家的方向,一边思索着。

「呈娃子!」

身后一声喊,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看到了村里唯一的「流浪汉」——疯老四。

在这个人人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封闭山村里,「流浪汉」是很罕见的,无论谁沦落到这个地步,大家都会周济着点。

可疯老四是个例外,他整日疯疯癫癫,人们都不愿意与他亲近,他只能流浪街头。

我回头礼貌地说了一句:「四叔好!」便想继续回家。

接下来疯老四的一句话,让我定在原地:

「我看你最近到处问『山神』?」

9.

我回头,走向疯老四,希望他能跟我好好说说。

在我把身上仅有的3块钱交给他之后,他咧开嘴,露着满嘴黄牙,一开口,就讲了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事实:

「你爹老李头,是个精神病。

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这可是你要听的,那个什么山神,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你爹年轻时候确实是没有什么女人缘,谁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为什么呀?不是因为丑、没钱,就是因为他祖传有精神病。

咱也不知道这个精神病遗传不遗传啊,反正你们老李家一直是这样的,你爷一直都不大正常。

你妈我也见过,该说不说,确实漂亮……一开始咱也奇怪,你爹从哪弄来这么漂亮的姑娘?好像还挺有文化的模样。

来了以后也过了几年日子,生下了你和你姐,你姐长得还真有点像你妈呢,嘻嘻……

后来,你家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短短一年功夫,老一辈都病死了,你爷、你奶都没了。

你爹可能受刺激了,从那时候开始,就说你妈是山神附体,从那以后就没人见过你妈了。

你爹这两年越来越喜欢打人,前几天把老刘给打得挺重,大伙都怕他,都不提你妈的事。

我劝你啊,你爹要说有山神,你就顺着你爹说吧。」

10.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对我爸的愤怒。

这些年来,村里人虽然从不提我妈的事,可是孩子们打闹时急了眼,总会骂我一句「没娘的孩子」。

大人们时常会在此时捂住自己孩子的嘴,对我道歉,但他们眼中的轻蔑,我仍能感受得到。

我和姐从小没有妈妈,竟是因为我爸这样一通自我欺骗的谎言?

而我真正的妈妈,被困在阁楼十几年,靠吃虫子为生?

年纪不大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当天晚上,我便趁着所有人熟睡,再次来到了阁楼。

我要问个清楚,我要知道真相,如果里面真的是我的妈妈,我要救走她!

11.

深夜的阁楼楼梯阴森恐怖,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阴霾。

我来到阁楼门前,摸着那扇十几年没有开过的木门,想着里面或许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不禁轻声喊了一句:「妈……」

旋即,我听到了门内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那声音十分奇怪,我无法利用任何现有的概念形容出那个声音,既不是翻身起床,也不是行走移动,更不是说话。

在静谧的夜晚,那声音显得那样突出,没来由地让我一阵恶寒。

但随后,门内传来了一个声音:「阿呈……是你吗?」

那声音,跟我六岁那年听过的一模一样,沙哑、低沉。

可此刻我却听得如此亲切。

「妈……你是我的妈妈吗?」我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门内又咕噜噜了一会儿,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没错,我是妈妈,阿呈,你长大了,你姐姐还好吗……」

在全村都进入安眠的晚上,我跟出生以来素未谋面的妈妈,隔着一道木门,互相倾诉着对对方的思念。

从妈妈的口中,我得知了她来到这个深山村落的经历,知道了她是怎样从一个青春貌美、前途无限的女孩,变成双腿尽断、饱受折磨的阁楼怪物。

12.

妈妈名叫柏莉,生在一个中产之家,说不上大富大贵,从小到大也没缺衣少穿。

22岁时,她从全国排名前几的大学毕业,当时的她想过,要去教育资源不发达的地区支教,不过她也对届时的艰苦早有心理准备。

于是在动身之前,她做了个计划,想要在一年之内来一趟走遍全国的旅游,看看祖国大好河山,顺便了解一下各地的教育形势。

没想到,在她出远门的第二天,她就在一个小县城等待换乘时,被一帮人劫走了。

醒来之后,她无力挣脱,辗转被卖到深山,被我的爸爸买了下来。

最开始,她尝试过逃走,可是人生地不熟,周围又都是深山老林,每一次逃跑都会被抓回来,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时间长了,她开始减少逃跑次数,试图降低爸爸一家的警戒心,再找机会。

我和姐姐,就是这期间先后诞生的。

可没想到,爸爸一家竟先后染上疫病,短时间内一个个撒手人寰,爸爸的精神似乎也在那时出了问题,将妈妈锁到了阁楼。

那之后的事,妈妈用平和的语气说了出来,我却心如刀割:

「头几天,他带着一堆锤子刀子,让我把他的家人『带回来』,我说我做不到,他就用刀撬开我的指甲,用锤子锤我的手指。

后来,他拿着带倒刺的鞭子,一天天抽打,用刀划烂我的脸。

再之后,他拿着锯子,沿着膝盖锯掉了我的双腿,还用剪子摘掉了我一只眼睛。

最后他大概是绝望了,知道我不会『帮』他,再也没有进来过。」

13.

坐在门外的我,浑身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愤怒。

爸爸从小抚养我长大,而我跟妈妈才刚刚相认,但在听完这些之后,我已经不再认为那个男人有资格当我的爸爸。

「妈妈,我帮你逃出去吧!」我眼含泪水,向门内问道。

如果我做点什么能让妈妈重获自由,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门内的回答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激动:

「你年纪太小了,我的身体又是这副模样,逃出去太难了,我也不奢望了。

只要你和姐姐能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我也不图什么了……

不过,要是你能给我一把刻刀和一点泥巴,我就心满意足了,年轻时,我最喜欢刻泥偶了啊……」

第二天晚上,我就带着一把刻刀和几把泥巴,从送饭的那个长方形小洞送进了门里。

这些村子里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得到了妈妈欣喜的连声道谢,我却没有感到开心。

难道就没有把妈妈救出去的可能吗?

14.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事实证明,真的不行。

我还不满十三岁,即便力气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普通成年人。

这样的我,带着双腿残疾的妈妈,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深山。

另一方面,我也没有办法解决阁楼门上的那排锁——我从没见过爸爸持有过如此之多的钥匙,翻遍了家里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

大概爸爸铁了心要把「山神」锁在里面,所以钥匙早就扔了吧……

找赵锁匠来开也是不行的,村里人都跟爸爸站在同一立场,我用蛮力破坏的话,更是会惊动四邻。

思来想去,竟真的陷入绝境。

我不禁为自己的无力深感厌恶。

在无力感、对妈妈的愧疚、对爸爸的憎恨中,我度过三年时光。

我的人生也在我十五岁那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巨变。

阁楼里的山神 - 2

我的姐姐被强奸了。

15.

姐姐大概是继承了妈妈的美貌,从小到大一直被夸漂亮,村子的男孩子们也愿意围着她转。

如果她生在一个好人家,或许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可她生在了我们家。

爸爸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深山里的封闭和精神方面的问题,进一步坚定了他的大家长式教育理念。

我是男孩,从小到大都没挨过几回训,也有上学的权利,姐姐则自小干活受累,还经常挨打。

在爸爸眼里,姐姐以后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外人,不用对她太好。她唯一的价值就是长得漂亮,以后能嫁给村里几个大户之一,给我们爷俩改善改善生活。

可是这一年,刚满十八岁的姐姐在干完活回家的路上,被拖进田里强奸了。

作案者是疯老四,这是姐姐衣衫不整蹒跚回家后,一边哭一边说的。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村,随后,令我难以置信的事情接连发生。

16.

姐姐虽然指认了疯老四,疯老四却并未受到什么惩罚,因为他是「村里人」。

即便那些跟他沾亲带故的亲戚已经懒得管这个流浪汉,可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仍然护着自己人的脸面。

紧接着,在村里众多「长老」的商议下,区老师成了需要为这场强奸案负责的「凶手」。

得知这一结论时,我心里如明镜一般——只有小孩子们喜欢区老师,村里的大人们看向区老师的眼神里,一直抱有某种敌意,事后想来,大概是因为他是「外来者」吧。

那天,我看着爸爸和一群人手持棍棒,朝着区老师的住所涌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只顾着在家里安慰姐姐。

晚上,爸爸满脸凶气地回了家,手里还拎着出门时的那根棍子,上面隐约有些红色。

当时姐姐的情绪已经有所改善,我以为这糟心的一天即将过去。

然而爸爸却走到姐姐面前,高高举起了那根棍子。

没来得及等我说出半句话,在姐姐茫然的目光中,爸爸狠狠地把棍子砸在了姐姐头上。

17.

姐姐死了。

被爸爸打死了。

最初的那一棍子挥下去后,我冲上前去阻拦爸爸。

可是为时已晚,姐姐的身体已经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爸爸仿佛杀红了眼一般,将我推到一边,一棍又一棍挥下去,嘴里还不住怒吼:

「养你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废物!破了身子谁还要你?废物!废物!」

那吼声响彻田间,恐怕连邻居都能听得到。

我知道爸爸一向轻视姐姐,可我仍料不到他会下此杀手。

是因为姐姐让他在全村面前丢了脸?还是精神疾病发作?抑或皆而有之?

我愣愣地看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姐姐,她已经不会动的身体被爸爸一棍一棍地殴打,血液溅到了墙上。

头顶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我一摸,也是血。

抬头一看,天花板似乎也有一滩血渍,大概是姐姐溅上去的?

我木然地毫无表情,脑中一团乱麻。

18.

当天深夜,外面下起了暴雨。

爸爸披上雨衣,用农家常见的大编织袋装起姐姐的尸体,吩咐我在家看家后,便出门走向了后山,大概是埋尸去了。

看着爸爸远去的身影,和他手中已经变成一个大包的姐姐,我的眼泪才突然涌了出来。

我走上阁楼,摸着那道木门,向妈妈大声哭喊。

姐姐死了,门的另一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然而这样的情绪发泄并未持续多久,门里的妈妈这次并未回应我的哭喊,反而不断传出刻挖木屑的声音。

几分钟后,那阁楼的木门在我满是泪水的惊愕目光注视下,轰然倒塌。

门内一片漆黑。

接着,我看到了那只眼。

「阿呈,带我走……」

19

从阁楼的黑暗中,一具矮小的躯体爬了出来。

即便我经历了姐姐的死亡,即便早先已经听妈妈说过她所受的非人待遇,我仍然被她的模样吓得退缩了半步,一时忘记了哭泣。

妈妈的躯体,大致也就相当于一个小孩子一般大小,身上盖着一块破布,撕裂的破洞中,可以看到妈妈身上的刀伤鞭痕。

妈妈的双腿只剩下一半,膝盖部分的白骨在外露着,大腿部分愈合的肌肉组织仍然渗着粘液。

妈妈的头微微抬着,一只眼睛看着我,另一边则只剩空洞的眼眶,脸上满布刀伤,即便愈合后仍能见到外翻的肌肉。

头上更是几乎没有头发,只有大片大片类似烫伤的疤痕。

恐怕当年发生过的事,比妈妈跟我说的更加残酷——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跪下,慢慢爬上前去,抱着妈妈残破的身体哭嚎。

妈妈用她那已经不成型的右手抚摸着我的头:「阿蕊走了,我知道了……」

我哭得更狠了。

「别哭,哭是没用的,我们也走……」妈妈边说着,边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旁人看来,那笑容委实可怖,但在我眼中,那是最美的笑脸。

我背起妈妈,套上雨衣,消失在暴雨的夜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20.

几天之后,我和妈妈走出深山,来到了县城。

这一路上,我们饱受风霜之苦,好在自从十二岁得知妈妈的真相后,我用三年时间做了万全准备。

这三年,我努力锻炼,时常跟着村里人进山打猎,练就了强健体魄和一身求生本事,就是为了随时动身。

唯一阻碍我的,就是阁楼门上的一圈锁,然而妈妈却将它解决了。

据妈妈说,她这三年时间在门内不断用刻刀切削门框。

那一圈锁头,毕竟是锁在木门上的,当木门和门框本身已经被切削得不堪重负,不需开锁也能重获自由。

姐姐死去的那一天,天时地利皆齐备——妈妈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爸爸离开了家,暴雨则掩盖了我们的身形,我们顺理成章地逃了出来。

在县城短暂休息后,我们进一步向东进发,直到来到一座我从未听过的小镇。

在区老师的教导下,我对外界的了解已经远超村里人,我没听过,意味着这里是安全的。

在这里,我和妈妈安顿了下来,一待就是三年。

这三年间,我熟悉了现代社会的一切,白天卖苦力赚钱,晚上给老板当司机。

妈妈一直住在我们租的一间房子里,我想过请大夫给妈妈看看身体,妈妈害怕暴露行踪,十分抗拒,我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为她调养,几年下来身体倒也恢复得不错。

最重要的是,我这三年从未停止过寻找妈妈的家人。

这是妈妈重获自由后的请求,也是我的愿望。

终于,我十八岁生日过去没多久,就从老板口中得知了妈妈家人的地址。

老板猛烈地拍着我的背,大笑着放了我一周的假,还把车借我,让我带着妈妈去认亲。

我飞也似的开着老板的车回了家,告诉了妈妈这个好消息。

那一晚,我兴奋得一夜没睡,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连深夜空气中的铁锈味,闻起来都变得无比美好。

我期待着带妈妈与家人相逢的那一刻。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爸爸死了。

21.

我给妈妈留了足够的饭菜,独自开着车回了深山里的村子。

我出门时,妈妈看向我的眼神很哀伤,我却不明白为何,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三年幸福时光终结时,她与儿子的别离凝视。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

爸爸是怎么死的?村里人既然知道我的电话,为什么不来抓我?是因为害怕离开村子吗?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转眼之间,车已开过一段泥泞逼仄的小路,阔别了三年的深山村落又出现在我眼前。

我来到那养育了我十五年的「家」门口,在村里长辈的帮助下处理了丧事,也得知了爸爸死去的原因。

他竟是在深夜出门去姐姐坟上祭拜时,被车撞死的。

在我看来,这十分黑色幽默。

姐姐是被他打死的,他竟然会去祭拜?

而车在村子里并不常见,车祸死亡这种外界常见的死法,在村里十分罕见。

更罕见的是,那天正是姐姐去世三周年,他跟姐姐死在了同一天。

或许这是报应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甚至有一丝痛快。

22.

办完了丧事,村里人皆散去,似乎没人想要质问我离开村子的原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不过我也不在意这些琐事,在离开村子之前,我想去阁楼看看。

三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我跟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都没能看看妈妈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什么样。

我一边想着,一边踏上那熟悉的楼梯。

突然,我感到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门。

为什么是关着的?

23.

在我面前的这道门,仍如过去十几年我见过的那样,被无数锁头锁住,并无异样。

可这就是最大的异样。

我分明记得,在我向妈妈哭诉的那天,这道门轰然倒塌,妈妈从里面爬出,我们一起离开了这个噩梦之地。

难道我们走后,爸爸重新将门封上了?

我凑近木门,仔细观察。

不对,门还是那道门!

那些锁……那门上的纹路和灰尘,太熟悉了,根本不是一扇新门。

况且,既然妈妈离开了,爸爸也没有理由把这扇门恢复原状。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详的事情发生了,而我正在触摸那道从正常到异常的边界。

我下楼,从工具箱里找到一柄大锤,回到阁楼门前,开始破门。

爸爸已经死了,妈妈也不在这里面了,此时再弄出多大的响声都不用顾忌了!

一锤……两锤……

不知锤了多久,楼下开始有议论的声音,大概是好奇的邻居来围观了吧。

随着「砰」的一声,整扇木门终于轰然倒地,激起门内一阵灰尘。

我捂着鼻子打开手电筒,急切地向里面观望。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东西,让我冷汗直冒。

24.

阁楼的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到处都是蜘蛛网,已经荒废多年。

正中央的地板上,有一个巨大的泥人像。

不,说它是「泥人像」有失偏颇,这尊泥像的身体确实像是一个盘腿打坐的人,可是它脖子细长如蛇,直耸入梁。

我抬头看去,泥像脖子最顶上,顶着一个蜗牛般的头颅,一只像触角一样的眼睛直直向斜下方伸出,恰好指向门口的方向,宛如在瞪视着我。

我感到一阵寒意,避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而泥像所在的位置前方,则有一具干尸,呈跪拜姿态,双手合十,似乎向泥像祈祷着什么。

在干尸和泥像之间的地板,有一片暗红色,这片暗红一直延展到泥像的脚下,渗入其中,让泥像的底部也染了些红色。

那是血吗?

如果是血的话,大概会渗到楼下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干尸侧面,想看个仔细。

可几秒之后,待我看清楚细节,我剧烈地后悔了。

从萎缩的程度来看,这具干尸已经死去许久。

而从干尸缺失的小腿和仅有一只眼睛来看……

她似乎是我的妈妈。

我跌坐在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很快,我托关系找来一位愿意干私活的法医。

法医在现场勘察后认为,这具干尸身上的伤和残疾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唯有脖子的伤口,是三年前的新伤。

正是这道伤口,导致了妈妈的死亡,从现场条件来看,应该是用一柄刻刀自杀的,阁楼地板的暗红色,便是妈妈的血。

25.

几天之后,我联系到了妈妈的家人,把他们带到了阁楼。

一大群外人进村,村里人很抵触,不过我联系了老板,老板派了十几个员工跟我们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村里人敢怒不敢言。

上了阁楼,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年龄颇大的男子,似乎是我的外公,在进入阁楼的瞬间哭着扑上前去,抱住那具干尸,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几个略显年轻些的长辈则上去一边拉一边劝,大概是妈妈的兄弟姐妹吧。

至于外婆,据说几年之前去世了,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妈妈的名字。

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面无表情,内心早已经翻江倒海。

我不理解。

法医说,妈妈三年前用我给她的那把刻刀自杀了,是姐姐去世的那个雨夜发生的事吗?

那么那个跟我一起逃走、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妈妈又是什么?

疯老四说,爸爸有遗传精神病,山神是他病发时的臆想,那么妈妈在阁楼里雕刻的那个诡异泥像又是什么呢?

妈妈为什么要向它跪拜?

浑浑噩噩的我,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脑海里千般思绪得不到解决。

26.

「李呈……阿呈……你叫阿呈对吧?」

恍惚间,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神来,眼前站着的是我的外公。

原来我已经随着大家回到了村口,妈妈的遗体也已经被抬进了家人开来的车,大家准备离开了……

我摸了摸头,感觉有些晕。

外公见我有些恍神,又拍了拍我:「阿呈,你跟我们走吧,你在这里没有亲人了,我就是你的亲人,你是我的外孙!」

细看之下我才发现,外公的年纪似乎并不大,只是那一头白发,让他看起来像八旬老翁。

这就是妈妈的父亲吗……

他竟愿意接受身上流着一半肮脏血脉的我?

大概有这样慈悲心肠的人,才能养出我妈妈那般优秀的女儿吧……

脑海里的众多问题让我的头刺痛不已,不过我还是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想答应下来。

妈妈的人生是怎样的?我想尝试一下。

可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瞥到了外公身后的一道光。

那道光中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女,明眸皓齿,温婉优雅。

她朝我笑了笑,挥了挥手,作了无言的告别。

我不认为自己见过那个少女,但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告诉我,那就是柏莉,是我妈妈年轻时的模样。

如果没有爸爸,或许那少女会有无比精彩的人生吧。

答应外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我咽了回去,我对外公说:「不了,我还是习惯这里。」

看着外公逐渐失望的眼神,我向他鞠了个躬:「对不起,谢谢您。」

随后我抬头,向那道光中美丽的妈妈挥了挥手,口中默念一句再见。

我转身离开众人,开上车,头也不回地向着后山驶去。

27.

深山村落里的路本就不是为了汽车而修的,到了山脚下更是泥泞不堪,车已经开不动了,远处的村落也已经看不清楚。

这里,恐怕是现代文明所能到达的极限了——我心里这么想着。

我在车里找到了本子和笔,把我的人生记录了下来。

三年前那个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与我一起生活的妈妈是真的吗?山神只是爸爸的疯癫想象吗?

我的脑袋像要裂开一般,隐隐感觉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如果有缘人能凑巧看到这个故事,希望你能为我解答。

对了,这辆车是老板借我开的,我对不起他,如果查到了这辆车曾在深夜撞死过人,请不要归罪到老板身上。

那是我撞的。

28.

我下了车,望着无尽的山林,叹了口气。

妈妈不属于这座深山,她可以离开,我不能。

我是山的孩子,自然也要回到山里。

阁楼里的山神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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