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趟精神病院，出来烧了诊断书点烟

“根据科学诊断，你有精神病。”平常换谁说这句话，我死活都要跟他干一架，但今天坐在精神卫生医院，面对韩主任的结论，我心乱了。

求医问诊就要做好接受最坏情况的打算，我懂，但主任能不能告诉我，我有什么病？

不急，咱们先聊聊，你听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吗，齐景公把两个桃子赏给三位壮士那事。我没空理会齐景公，只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病。放轻松，他说，我先给你打个底，简单聊聊精神疾病。据研究，导致精神不正常的脑部病变可能来自大脑各种部位，而除了纯生理部分，还可能由遗传、文化等其他因素造成。

我知道，主任，我知道精神疾病成因含糊不清。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患了什么病？

韩主任挺直腰板郑重说，你这是罕见的心理疾病，叫形体自罚障碍，简称形罚症。最初出现在阿尔及利亚的塔贝巴拉，心理学家发现那里的人行为怪异，聊天话题一旦涉及他们村庄，站着的人会突然开始走正步，坐着躺着的人会突然开始鼓掌。没人知道他们从哪学的正步，学者猜测可能是法国落单伞兵逃到塔贝巴拉，被当地人救下，从此隐姓埋名教会了他们走正步。

印象里，我从来不会走正步，每次听到老家新闻，也没到鼓掌欢呼的程度。韩主任说，你意识不到很正常，虽然病名相同，每个年代都只能用当时的语言描述症状。而语言引导行为，或许你双腿不会走正步，但你可能每天在网上走正步。

我奇怪，这种病症为啥不叫塔贝巴拉症？

最初是这么命名，但新版诊断手册改名了，大航海时代早已过去，探索者再也不能跑到一个新地方，就用地名称呼当地疾病，不正确，非常不正确。可是，我怎么会得塔贝巴拉的心理疾病，这辈子没去过阿尔及利亚，也没碰见过非洲人，离非洲最近的距离，还是耳机里的哇咔哇咔。所以你来找我，所以你是病人我是医生，多年理论知识和临床经验结合，才有能力看清你身上的痛苦，你看不清，因为你正在受苦。

可为什么是形罚症？来之前我上网做了测试题，夜间失眠，白天焦虑，情绪不稳定，看新闻时常想哭，最多说明有些抑郁。我不信自己这么幸运，能患上来自远方的罕见疾病。韩主任戴上刚擦干净的眼镜说，病症池。每隔一段时间，报纸新闻会集中报道某种心理疾病。你可以回想，十年前你都不知道什么叫抑郁、躁郁、双向情感，但现在大量描述让你学会了这些疾病。

学以致用，每个人都因此形成了各自的病症池，当你不舒服时，自觉或不自觉先从这个池里找疾病，非要对上号才安心。

甚至有人在自己的病症池找不到答案，上网学习更多疾病，直到感受跟症状对应才心满意足。

我奇怪，那这不是找病来得，为什么人要干这么蠢的事。可是你自己也做了，上网给自己确诊为抑郁症，还带着自诊结果企图来说服我。韩主任笑着说。可以理解，在这里精神疾病总是与嘲笑和躲避相关，走进医院需要勇气，在那之前，抗拒与恐惧把希望进献给网络，通常会上网搜索如何自我诊断。讲起来不好，但有部分人的确内心渴望得病，不仅熟读病症描述，还跟着视频资料学习，他们努力变得符合症状，为了最终配合医院的诊断。

我想了想，问他二桃到底怎么杀三士的？

这就是形罚症的典型表现。我说甲，你说乙，我跟你聊乙，你又提到丙，而我刚要说丙，你却又开始思考甲的问题。为什么开始要提二桃的事，不过给你埋了条隐线，看你是否上钩符合病症特点。韩主任说，没法专心听他人说话，不断闪烁其辞，属形罚症特有的回避式行为。

在我沉默时，韩主任讲了个例子。当时在塔贝巴拉的心理学家还发现，在当地因嫌弃村庄引发争执时，当地人回答出奇一致，都在辱骂国外同一个村庄。而心理学家调研发现，当地人根本没去过那个村庄。心理学家据此总结，当地人如此积极坚定宣扬爱护村庄的信念，反而突显出他们内心深处试图掩盖的惶恐不安，而形罚症会放大这种表现过程。

可我还是不懂，到底什么缩短了距离，让形罚症不远万里到我身上，心理疾病也坐飞机吗？部分心理学家致力发现疾病，为人类共同体生存而努力，他们提取疾病特征，写进诊断手册，方便各国医生使用手册诊断疾病。

心理疾病也是病，但不完全等于肉体创伤，它有不可捉摸的性质，今天在某国发现的分离性障碍，可能明天又在别的国家发现，而这两个案例毫无联系。我明白了，面对同样的心理疾病，不管哪里人都会表现出相同反应，别说阿尔及利亚，就算南北极特产疾病也可能到我身上。

不对，不是到你身上。韩主任摇头否定。你这是绝对的自我中心，就连疾病也成了为你而来，但这是心理疾病，从来都是内在滋长，它出现或偶然或必然，但绝不是谁赐予你的。某些心理疾病仿佛时代碰撞出的褶皱，本是特定地理与文化交织的产物。但褶皱不会被抹平，后人还能按图索骥给病人确诊，只是刚好，不是为你而设。什么时候，你认识到地球没有绕着你转，治疗才算真正开始。

我还想争辩，但我手机响了，铃声是DJ版新闻联播片头曲，有些尴尬。我正要接电话，却看见韩主任瞪大双眼，呼吸急促，汗水直淌，身体不住颤抖。铃声一直响，我忘了接电话，目送韩主任昂头挺胸，迈着正步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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