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 9.3，诸事离谱，普通人只想狠狠吐槽

" 不会的，我不会下班的，我的工作永远都做不完的。我对公司很有感情的。"

" 没人可以这么跟我说话，除了发薪水的那个人。"

" 你真是下贱，你这么努力干什么？"

" 我现在满身伤痕，身无分文。"

" 今天发薪水，这个月又没有人生意义了。"

以上击打着社畜之心的发言，来自一部豆瓣 9.3 分的老港剧——《男亲女爱》。

播出二十余年，在 TVB 早已式微，网剧、网综、短视频的冲击下，《男亲女爱》却迎来了新的生命期。每到调休的工作日，社交媒体上总能刷到几张余乐天的丧气表情包。

到底是什么，让这部千禧年播出的电视剧依然广受喜爱？这恐怕离不开 " 社畜 " 这一身份。

作为普通人身份认同的最大公约数，社畜是个永不过时的话题。在大陆缺乏现象级的 " 社畜剧 " 的情况下，《男亲女爱》所呈现的打工人摆烂心理，以及时髦的都市叙事，都是它常看常新的原因。

马家辉在《疗愈系的张国荣》一文中写道：" 时代越是仓皇，难免越想在已被定义的昔日时光里找寻慰藉。" 翻煲（重看）老港剧的理由，又何尝不是。

1.

千禧年的《男亲女爱》

二十与二十一世纪之交的香港面临着不小的社会变动。九七回归与金融风暴让经济与身份认同危机共同成为时代的背景。千禧年伊始，随着年份从 "19" 突然变成 "20"，港人对新时代的紧张与兴奋在许多文娱作品中暗流涌动。

二十年前的香港生活经历着巨变，《男亲女爱》的开头便映射了这点。女主角毛小慧（郑裕玲饰），又称 Miss Mo，休完假回香港，却发现自己供职的 CK 律所大变天。

由于金融危机，公司下搬到更便宜的楼层，她的办公室从无敌海景房变成了逼仄无窗房。不仅如此，她还被安排了一位走后门进来的助理，余乐天（黄子华饰）。

毛小慧是一名精英律师，她能干、精致，同时有点高傲刻薄。而她的新助手余乐天则是一个活成她的反面的人，不仅性别相反，性格更是散漫又吊儿郎当，生活邋遢，满嘴跑火车。二人被迫一起工作生活，于是开启了一段欢喜冤家的故事。

正如《男亲女爱》这个剧名及其译名 "War of the Genders（性别的战争）" 所表达的，《男亲女爱》的故事背景虽然设定在律师事务所，但它并非一部职场剧，而是一部聚焦男女主角的生活喜剧。

通过将律师模糊化为一种象征着专业和精英的戏剧符号，《男亲女爱》引人入胜的地方在于它借此呈现了时而新潮、时髦，时而市井、温暖的都市生活面貌。

高端律师事务所的设定有助于展现香港上流人群的生活。从业律师和部分委托人，都有一套中产及以上的生活方式，而随着每个案件的进展，观众能跟随委托人的视角看见香港的城市面貌。

不过，《男亲女爱》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高高在上。

以余乐天为代表的打工族，则展现出工薪阶级的市民生活。由于机缘巧合，毛小慧和余乐天同住一个屋檐下，两种生活方式在两人的互相嫌弃和顶撞中对冲出与众不同的火花。另一方面，余乐天的表弟萧铁男是个热心天真的小记者，他所经历的生活事迹也给 CK 律所带来了在地的烟火气。

在剧中，我们还能看到许多放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依旧颇为大胆的情节设定。因此我们可以想象，在 2000 年，那些设定显然指向更先锋的价值观。

首先是女主角毛小慧。她是俗话中的 " 女强人 "，精明能干，伶牙俐齿，面对男性丝毫不怯弱，可以指着对方律师的鼻子大骂他 " 长得丑，口又臭，还以为自己很帅 "。另一方面，余乐天懒散又爱贪小便宜的性格，则让这个角色与 " 高富帅 " 绝缘。

这样的毛小慧和余乐天形成了阴盛阳衰的有趣对比。在大众的性别意识尚未成熟的当年，让女主角在智识和财力上碾压男主角是罕见的举动。

不过，《男亲女爱》的时代局限性也很明显。比如，尽管毛小慧已经是一名精英律师，但她仍有深深的容貌焦虑，还被打上 " 剩女 "、" 恨嫁（渴望嫁出去）" 的标签。

毛小慧的同事 James，性格阴柔，性取向暧昧。尽管剧集呈现了一个多元化的办公室，但它却通过 James 的阴柔气质制造笑料。比如余乐天帮 James 抓身上的蟑螂，被同事误会其性取向，阿乐气急败坏地要求 James 当众解释。这无疑是一段异性恋视角的叙事，或多或少忽视了同性群体的感受。

需要注意的是，罗列《男亲女爱》的 " 先进 " 与 " 落后 " 绝非想要进行道德审判，并扣上 " 三观不正 " 的帽子，而是为了说明，这些痕迹恰恰勾勒出千禧年香港的一个精彩的切面。它向往开放的价值观，也难免还剩半只脚在旧时代里。

站在今天回望这部剧，我们应该惊喜于 20 年前的戏剧尝试，而那些在现在看来有点 " 政治不正确 " 的情节，则是今天的文娱作品的量尺。所以，对比《男亲女爱》的设定，2022 年的影视是进步、原地踏步，还是退步了呢？

2.

我们这帮打工仔

20 世纪末，许冠杰在《半斤八两》里唱到：" 我哋呢班打工仔，通街走籴直头系坏肠胃，搵个些少到月底点够洗 "。翻译成普通话就是：" 我们这帮打工仔，每日奔波简直坏肠胃，挣那么一点到月底怎么够花 "。

《半斤八两》传唱的打工人心态，在《男亲女爱》的余乐天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用 " 抵死 " 来形容余乐天再合适不过。" 抵死 " 在粤语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活该、该死，二是风趣幽默中带着点无法反击的下贱。这种特质体现在他的诸多台词上，比如：

" 你剥削我的善良也不要紧，我多的是。"

" 你剥削了我的奖金。"

又比如：

" 没人可以这么跟我说话，除了发薪水给我那个。"

再比如：

" 你说义字为重，一千几百如垃圾，富贵于你如浮云。"

" 但是浮云于我如命根。"

很多《男亲女爱》的拥趸称，余乐天说出了打工人的心声，简直就是社畜之光。每天下班回家看上一集，听听阿乐对工作和领导的吐槽，下饭又解压。

对于年轻观众们来说，余乐天能屈能伸的吐槽，是他们疏解工作苦闷的方式，毕竟在现实中，遇到什么委屈只能咽下去。能有余乐天这样的角色活跃在荧幕上，就是对现实打工人的正反馈，是如鲠在喉时的一点醋。

余乐天还有只宠物，一只陪伴他很久的蟑螂，叫小强。从住在群租房开始，小强就是余乐天的精神支柱。他视它如兄弟，还会对偷吃方便面的小强苦口婆心道：" 无论生活再怎么艰难，你也要坚持下去，你不可以偷东西吃，你做蟑螂要有骨气 "。

不难看出，小强就是余乐天的缩影。代表着底层的小强，虽然是难登大雅之堂、人人喊打的昆虫，但它善于逃跑和躲藏，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点生存资源就可以苟活很久，这又何尝不是当代社畜的缩影。

除了角色塑造，《男亲女爱》也有精准的社畜洞察。

今有 " 互联网大厂的厕所难题 "，古有余乐天在厕所摸鱼。厕所是（没有私人办公室的）打工人的自留地。

一家公司，可以加班，可以内卷，可以狼性，但不可以剥夺员工的厕所自由，因为那是打工人最后的尊严。因此我们也有理由相信，一家公司的厕所平均使用时长越短，它的员工幸福指数就越高。

余乐天这个角色的绝妙之处在于，他集时代丧气于一身。十年前，你可以称他为 " 屌丝男 "，十年后，你可以称他为 " 摆烂的打工人 "。

文化评论人李照兴在一篇文章中分析，" 港丝（热心香港流行文化迷）的意见是，还是钟情那种对角色的人性化处理，不是那种非黑即白的样板角色，他们乐天知命，就算是社会底层小人物，也拥有尊严和正义感。"

余乐天自然不是什么正能量主角，借李安的话来说就是 " 没有理想，只会整天幻想 "。然而，正是他身上那股摆烂且鸡贼的特质，吸引了许许多多囿于 "996" 的年轻人，那些不那么光彩的面向，恰恰构成了余乐天最为生动的部分。

70 后 " 小职员 " 作家沈大成在澎湃新闻的专访中表示，当小职员曾经是件好事，稳定、舒适、压力小，" 但是现在，好像二向箔（《三体》中的毁灭性武器）开始袭击这个世界了，不管你是打高尔夫的老板还是小职员，都要在这个二维的世界里和你的老板共担命运，小职员变成了一份辛苦的工作。"

正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香港社畜曾经的命运，大陆社畜终将遭遇。

如果说，《男亲女爱》20 年前的成功得益于它呈现的都市生活，那么在大陆发展迅猛，且文娱内容更繁荣易得的今天，我们为什么依然对一部二十岁的老港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明显的那个答案是：只要世界没有消灭上班制度，那么《男亲女爱》就是永远的神。隐蔽的那个答案则是，我们处于一段文娱 " 真空期 "。

虎嗅发布的一支关于当代洗脑神曲的视频指出，因为互联网的干预，我们的文娱内容看似繁荣，却缺乏真实反映时代面貌、有思考沉淀的作品。要不然，《甄嬛传》也不会被解读出一千零一种意义了。

不过，生活的大锤更加出其不意。最近接连不断的大厂裁员新闻揭露了更为残酷的现实：世界还没消灭公司，公司就先消灭了你。此时再看余乐天，竟然多了几分不是滋味的羡慕。

3.

点燃那根废柴

恐怕没有人会反对，余乐天非黄子华来演不可。

很多人都知道，戏外的黄子华还是一名优秀的 " 栋笃笑 " 表演者，也就是我们口中的脱口秀演员。他独自拓荒香港单口喜剧领域，从业二十余年，" 栋笃笑一哥 " 的位置难以撼动。去年在《脱口秀大会 4》上大放异彩的杨波，就是受黄子华影响入行。

黄子华的喜剧底蕴塑造了很多经典角色，除了令他一炮而红的余乐天，还有《栋笃神探》里的警探莫作栋，《奸人坚》里的无赖何其坚，《绝代商骄》里的商业奇才麦提爽。我们甚至可以说，香港喜剧电影看周星驰，香港喜剧电视就看黄子华。

《栋笃神探》

尽管这么说十分老套，但喜剧人黄子华身上确实有着一点悲剧性。

在 1990 年的栋笃笑专场《娱乐圈血肉史》中，黄子华说了一个段子：" 电影公司不找我，电视也不找我，没有人找我。当任何人都不找我之后，慢慢地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艺术家，在生前都不会受到别人重视的。但我比伟大的艺术家更伟大，因为我知道我死后都不会受到别人重视。"

彼时的黄子华在娱乐圈浮沉多年，已经打算隐退。谁知命运弄人，《娱乐圈血肉史》大获成功，他的喜剧天赋将他捞了起来。

喜剧是黄子华的演艺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他有自己的演员梦。

在最近的一次电台采访中，黄子华和郑裕玲重遇。谈及《男亲女爱》时，他谦虚地说自己不会做喜剧，" 我只是做演员而已，只是创作一个叫‘余乐天’的人，那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做人要开心’。"

黄子华十分重视演员这个身份，他希望自己不仅仅是一个会讲笑话的人。文化评论人邓正健在一篇文章中惋惜地写道：" 实情是，不论他怎样喜爱演戏，对舞台演出的态度如何认真，观众都只会觉得，黄子华是一个优秀的栋笃笑演员，极其量只是一个优秀的喜剧演员，而不是‘好戏之人’。那是在黄子华身上，最为我们所忽略的悲剧感。"

在说栋笃笑的黄子华

如果香港娱乐圈有神，那么他一定有一条 " 一山不能容二虎 " 的规定。周星驰之后，黄子华没能在电影界占领一席之地。他没有遇到好角色，亲自制作的电影也反应平平。黄子华的理想与苦水，只能通过栋笃笑向观众诉说。

" 虽然我是一支火柴，但如果我不燃烧，我就只是一支废柴，各位，我就是电影界的火柴男。"（栋笃笑专场《娱乐圈血肉史 2》）

点燃那根废柴，或许算得上黄子华的一个人生主题。现在他仍在努力，演舞台剧、筹拍电影，至于栋笃笑，也许还会做，也许不会再做。

黄子华马上 62 岁了，面对媒体，他常自称 " 小弟 "。他相信因果论，凡事看得更 " 开 " 了一点。他暂时不会退休，也毫不畏忌地坦言自己 " 才能有限 "。

无论如何，谢谢黄子华，谢谢他用余乐天这个 " 废柴 "，点燃了屏幕外千千万万个废柴。

各位，世道凶险，诸事荒诞，适时当个快乐的废柴，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