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围攻战：荷兰东印度公司与华裔苏丹国的较量

公元1650年代，旧港依然是苏门答腊岛上的最重要城市之一。虽然没有北方亚齐人的出众地位，也不如东面的爪哇土著善战，却始终在商业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无数来自欧洲、西亚、印度和远东的商人，都愿意到当地寻觅发家致富机会。

然而，商业层面的巨大成功，还是为旧港竖立了不少竞争对手。其中最为可怕的强敌，莫过于立足爪哇北部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他们用条约协议为先导，再以压倒性的军事力量为后盾，最终在1659年将整座城市彻底重创。

6-14世纪之间 旧港就是冲突爆发的中心

早在公元14-15世纪之交，旧港便因大批来自广东的移民而得到复兴。在此之前，这座城市不仅是区域内的商业中心，还是古朴的三佛齐帝国王都。但也因树大招风而引来无数强敌，曾先后拜倒在印度朱罗帝国与爪哇满者伯夷帝国脚下。直到华裔人口的大量迁徙，才将旧港与周遭的普通邦国划分开来。随后后者也在短时间内改宗伊斯兰教，或者本身就是穆斯林出生，但终究要靠有别于普通土著的纽带来维系自我。

公元1475年，第二批华裔穆斯林由爪哇北部抵达。当时的他们已建立起强盛的德马克苏丹国，而旧港却因力量匮乏而被迫向遵从印度教的满者伯夷臣服。直到当年随郑和下西洋的远亲来救，才得以恢复到自己的理想状态。甚至在德马克苏丹麾下，他们还屡屡出兵向北征伐，曾两次将强悍的葡萄牙人堵在马六甲。奈何终究无法得偿所愿，总是要回原先位置。稍后，甚至连护佑自己的爪哇宗主都趋于衰退，迫使当地的穆斯林王公宣布独立为旧港苏丹国。

旧港苏丹国旗帜

公元1620年，荷兰势力终于将目光对准了旧港。他们敏锐的意识到，这个身份稍显特殊的商业城市，非常有利于自己掌握香料贸易。因为任何从马六甲海峡东渡的西方商船，以及走巽他海峡南下的华人海盗，都有可能到旧港落脚卸货。来自摩鹿加群岛的香料，也有相当比重会走这里输往全球各地。更重要的是，旧港本身缺乏成为区域强国的野心，自己却要时刻提防亚齐苏丹国与马打蓝苏丹国的兼并威胁。于是便顺水推舟的签订了商业协议，垄断了括胡椒在内的大部分高净值商品贸易权。自己则以舰队力量为保障，承诺维护地方统治者的安全和利益。

不过，旧港的历代苏丹都不准备严格执行上述条款。作为一个靠多头贸易起家的商业城邦，他们时刻都需要同更多方向上的来客打交道。因此，无论荷兰人如何向自己提出抗议，港口依旧会对阿拉伯、印度、爪哇、葡萄牙或明朝商人开放。当时的东印度公司才立足爪哇不久，需要同时对抗难缠的马打蓝和万丹，自然就只能对这些擦边球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1650年代，自己的控制区已扩张至摩鹿加、马六甲、台湾、锡兰和南印度，才反过来准备和旧港苏丹讨要说法。

印尼传统壁画上的荷兰殖民者形象

巧的是，刚刚继位的新苏丹阿普杜勒拉赫曼，是一个缺乏外交经验而莽撞冲动的年轻人。1653年8月，他因不满荷兰人在港口的抗议行为而痛下杀手，派兵攻占了1艘东印度公司商船。不仅造成40名公司雇员被杀，还强迫被监禁的的另外16人都诡异伊斯兰教。数年后，面对前来讨要说法的荷兰船只，他又以更加残暴的手段予以回应。除拒绝任何平等对话外，还让手下把2名上岸的翻译处死。甚至是将受害者的头颅插在枪尖，警告其他荷兰人别在来找自己麻烦。当然，这样的举动不仅无助于平息争端，还直接引起了巴达维亚当局的特别重视。

于是在1659年10月19日，由海军上将范德-莱恩指挥的东印度公司舰队，从爪哇的巴达维亚起航赶往旧港寻仇。除为首的旗舰奥伦治号，舰队中还包括有其他17艘大小舰船、600名水手和700人的地面作战部队。他们在30日抵达苏门答腊东南海域，随即准备又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开入穆西河。但受制于当时的风险和水流问题，直到11月初才得以继续向内陆的城市方向挺进。途中还遭遇到少数守军伏击，费了一番功夫才顺利驶向上游位置。

荷兰画师笔下的旧港城风貌

11月10日，荷兰水兵从自己帆船的桅篓上望见目标城市，马上意识到守军已做好了迎击准备。虽然旧港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区域强国，却因多年来的不幸遭遇而非常重视自身防御。仅仅在主城周围，就建造有完备的护墙和防御工事，并有很深的壕沟拦在最外侧位置。作为主航道的穆西河，也被一线排列的3座堡垒所阻断，彼此间还有粗大的木绳拦住去路。守军全部装备着具有西方标准的新式火炮，足以对任何传入其中的船只施以交叉射击。堡垒外围还在有漂在水面的浮桥，上面甚至还有房屋等民用建筑，在战时也能阻碍船只通过。

面对固若金汤的旧港，荷兰人被迫以最为原始的方式展开攻坚作战。由于河流的航道空间有限，他们无法像在外海那样一字排开发炮。只能先派部分志愿者驾小船靠近浮桥，用斧劈和纵火的方式将这些“违章建筑”悉数摧毁。然后再顶着守军的密集火力前进到合适位置，分头向3座堡垒发起协同攻击。而几艘留在后方的战船，也只有等前方的同伴拉开距离，才能向岸上的几个目标射击。

荷兰人对3座河间堡垒的进攻

首先是位于河流东侧的巴马甘甘岛堡垒。虽然里面的守军配有22门火炮，还是在近距离内遭多艘荷兰舰船的分头攻击。经过一番短促而激烈的对轰，堡垒的火药库被命中起火，由此引发的殉爆也直接将大部分建筑摧毁。但残存的士兵依旧不依不饶，在破落的废墟中开枪狙击登陆部队。荷兰人为保存实力而不敢太过刚猛，一直纠缠到当天夜里才终于将这座小岛控制下来。在此之前，几艘吃水较浅的小型战舰已提前冲入防线内侧，继续用船上的舰炮分散主城守军注意。旧港守军则只能释放火船回击，结果自然是没能重创任何一艘敌舰。

11月11日，荷兰人继续前日的标准作业，进攻位于航道西侧的马塔普拉堡垒。由于距离旧港主城最远，这座小岛的守军只配备有8门火炮，所以完全无法应付从多个方向轰击的敌舰舰船。一旦携带火绳枪和手榴弹的东印度公司武装登陆，便匆匆将半数火炮丢入水中后逃离。至于坐落在河道上的坎巴拉岛堡垒，也在左右两翼都失陷后遭守军放弃。他们将全部的12门火炮都丢入边上沼泽，确保无法被荷兰人拿来轰炸自己。但有部分人不甘心就此失败，在夜里三次想以偷袭夺回失地。他们成功击毙了2个荷兰人，却还是被余下的6名伤员给赶了回去。

围攻旧港主场的荷兰舰队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双方都处于停火休整状态。荷兰人忙于将缴获的大炮、弹药都搬运到自己船上，以便在之后的攻城战中增强火力。旧港城内的守军却是人心惶惶，却不相信自己的主城防御会再度被轻易击破。然而，他们安置在城墙上的火炮，大都是以杀伤人员为主的小口径型号。所以虽然在外表上看似武装到牙齿，真实的回击效能还不如3座河间堡垒。

11月14日，东印度公司的各位船长达成一致，不准备给旧港苏丹以任何喘息。几乎所有的战舰都将炮口对准市区方向，以更强悍的火力侵袭整座王都。当然，荷兰人自己心里很清楚，仅靠700步兵将很难强攻得手。但通过多次试探与侦查，他们还是发现在旧港的另一侧，存在着非常罕见的防御漏洞。由于远离正面战场，又有可能是本地居民的饮水来源，所以既没有被壕沟阻断，也不存在其他防御工事。他们马上派遣一支突击队沿溪流前进，很快就从弱侧杀至旧港城内。苏丹的士兵很快回过神来，向闯入禁地的对手发起疯狂反扑。但在先后打死1名中尉、1名少尉和1名中士后，还是被荷兰人的排枪火力所击溃。即便躲入边上的住宅据守，也会遭早期手榴弹的爆破驱赶。若非夜幕降临又下起大雨，进攻方可能在这天就瓦解了整座城市的防御。

旧港苏丹国的武力核心 始终是随王公西渡的爪哇人

次日，荷兰陆战队重新沿这条小溪攻打旧港。苏丹阿普杜勒拉赫曼的亲兵则不断放弃岗位，试图跑到缺口处挡住他们的稳步推进。但固定城头的大量火炮，却没法迅速拆下来运往现场，只能继续在原地被战舰火力所压制。随着时间继续，缺乏训练的土兵终究抵不过欧洲正规部队，几乎就要将全城拱手相让。有2名来自爪哇的贵族军官主动站出来，要求与荷兰人的首领进行决斗。范德-莱恩也不退让，先后在两场1v1的对决将他们斩于剑下。

至此，旧港守军的士气完全崩溃，带着自己的苏丹疯狂逃出城去。但普杜勒拉赫曼却还要实施报复，命人将尚在牢中的大部分荷兰囚犯处死。结果，除1个名叫雅各布的少年侥幸逃脱，余下人都在死后被残忍肢解。接着又裹挟着最后6名人质，迅速逃亡穆西河的上游内陆地区。莱恩也因此下令纵火焚烧城市，将王宫和周围房屋都付之一炬。他们还继续遭遇到2批由本地伏击者释放的火船攻击，但都有惊无险的躲避过去。旧港城一带的抵抗，也就此趋于消停。

17世纪后期的荷兰陆军士兵

到了11月25日，完成复仇的荷兰人开启返程。在这场持续近半个月的围攻战中，他们近以5人阵亡、10多人负伤的轻微代价，将看似防御完备的旧港拿下。临走前还不忘将大批战利品都搬运上船，包括55门大中型火炮、142门小口径火器、以及许多被留在仓库中的大米等谷物。由于无法将这些储备粮全部带走，其中的绝大部分也被下令烧毁。

但华裔的旧港苏丹国也没有遭灭亡。他们被迫重新与荷兰人签订协议，彻底将重要商品的贸易权和沿海地区都交给对方定夺。自己则在穆西河的上游重建新城，并努力将自己的独立保持到1823年。